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娟娘起身相迎,黄氏已然就着茯苓打起的帘子进了门。她紧走几步来到陶灼华榻前,关切地俯下身去问道:“夕颜,可好些了没有?”黄氏年逾三旬,虽然保养得宜,眼角也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。她身着雪青色凉绸右衽帔子,臂间松松挽着浅赭色的披帛,露出腕上一对冷翠色的玉镯,福态的圆脸上透着和煦与温柔的微笑。望着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舅母,陶灼华本想露出开心的笑容,却又牵动久远以前的记忆,蓦然间便泪流满面。是了,这个时候自己的名字唤作夕颜,并不叫做灼华。景泰三年的瑞安长公主绮年玉貌,新科探花郎风流倜傥,两人春风得意,花前月下赏尽良辰美景。苏世贤枉负贤名,早忘了糟糠之妻陶婉如在家痴痴等候。陶婉如月子里望眼欲穿,等来的却是京中一纸休书。为了大好前程,苏世贤义无反顾做了瑞安长公主的入幕之宾,自此常住京城,将陶氏母女弃若敝履。娟娘曾悄悄与陶灼华提过,那时节陶婉如哀痛心死,本想拿白绫了结自己,只是瞅着榻上陶灼华乌眸璀璨,却又婉然叹息道:“稚子何辜。”母女二人被闻讯而来的舅父陶超然接回家的时候,陶灼华尚在襁褓。陶婉如感叹人生无常、朝露易逝,伤心之余替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取名夕颜,而姓氏则冠了自己的陶姓,以此与苏世贤抽刀断水,老死不相往来。夕颜,大抵是浅紫与粉白的色泽,乡间最常见的竹篱架上时常有它的身影。清早缤纷绽放,晚间悄然枯萎,一朵花只有一日的生命,却也效法葵花暖暖向日倾,不肯轻易向命运屈服。陶婉如以此回味对过往种种的伤痛,更以此慨叹留不住的韶华时光与最美好的爱恋,更将苏世贤这个人从自己与女儿的生活里一笔涂去。回想过去种种,只引来陶灼华追忆无限,瞧着待自己堪比娘亲的舅母,她哽咽着泣不成声。黄氏瞧着陶灼华满脸泪痕,只当做她依旧伤心母亲故去,好脾气地从袖间取出帕子,替陶灼华拭着脸上的泪珠,轻言软语哄道:“好孩子莫哭,舅母晓得夕颜伤心。你娘虽然不在了,还有舅舅与舅母、春晚与雨浓陪着你,还有娟姨与茯苓,咱们依旧是一大家子人。”陶春晚一直立在黄氏身畔,她身量比陶灼华高挑,挽得松松的发髻上簪着几朵洁白的栀子花,上头还沾着晶亮的雨珠。一抹轻素如蓝的纱裙上缀着白色的丝带,也寄托着她对逝去姑母的哀思。听黄氏提到自己的名字,陶春晚上前紧走了两步,与陶灼华相偎着坐在榻上,怜惜地说道:“正是,雨浓不方便进来,特意叫我带些小玩意儿给你解闷。莫要哭坏了身子。”瞧着陶春晚打开的一方木制玲珑绸缎小匣,里头整齐地排着陶雨浓雕刻的几只玩偶,陶灼华只觉得热泪上涌。她垂眸点头,暖心地往黄氏怀中靠了靠,又伸手轻轻揽住了陶春晚的腰身。打从襁褓中就住在陶府,陶灼华从前与年长自己两岁的表姐、连同小着自己一岁的表弟几乎是形影不离。陶家本是商贾,也不过多讲究那些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,姐弟三个时常一起温书、一起游玩。打从陶春晚过了十二岁的生日,黄氏才略略限制儿子进出两姐妹的院落,到不阻止她们依旧礼尚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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